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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庄不是一般的村庄,它擦着北京城的东边,没有高楼大厦,一水的平房摊了一大片,没有田地,却有几座博物馆。这里是北漂艺术家们的聚集地。闺蜜说:“没去过宋庄还好意思谈当代艺术?”于是,一个晴朗的冬日,她带着我拐进了宋庄的一家饭馆,闺蜜的画画老师和夫人如约而至。老师点了一盆臭桂鱼,拧开自酿的浑浊的酒,拉开了架势:
 
“中国啥事都分体制内和体制外,两家的价值观肯定不一样,体制外的艺术家以上电视台为耻,以参加全国美展为耻,以入美协为耻,死扛着,过很穷的日子。很多人的作品都是批判主义,我们含蓄地批判着现实,从不唱赞歌。我自认为是思想家。”老师一开腔,就像堰塞湖决口。
 
“您听说了吗?最近有幅画拍到了一亿元。”
 
“我一哥们,他的画拍出了一千多万,落到他兜里的只有八十多万。拍卖的画,十幅里有九幅不靠谱。这就叫‘做记录’——— 比如你拿着十万的画,到拍卖行说:老板,商量一下,这幅画,给你几万块钱,我在你这里转一下,卖多少你甭操心。拍卖行老板当然不会拒绝,白捞好几万呀。拍卖那天,底下就呼噜呼噜举牌子起哄,一会儿就拱到上千万,你以为买家真出钱?哪的事呀,都是在那儿自搂呢,完了,拍卖行那里就有‘记录’了:某某人的画突破千万。之后,这幅画或被拿去银行作抵押贷款,或几百万卖给‘捡便宜’的收藏家。击鼓传花,就看有没有下家了。”
 
“怪不得”,闺蜜说,“我认识一个富二代,老爸使足了劲,终于在一个著名的艺术品拍卖行找到了一份工作,第一天上班,啪,头儿扔过来一个大本子,告诉他说,你去清债吧。这傻钵依就挨个打电话:‘诶,我是某某拍卖行的,你是那谁谁谁吗?你欠了我们拍卖行多少多少钱,啥时还?’电话那头就问了,‘您谁呀?’‘我新来的’‘哦,怪不得,先问明白了再来烦你大爷,我们在您那儿就是走一个账,谁和你来真的?跟你们头儿说,有你这么愣的,下回爷还真不伺候了。’这孩子还挺执着,一个月内,照着名单,挨个打了一溜够儿,琢磨着,怎么许多欠债人都是当代名画家?后来明白过味儿了,他们全是自个儿拍自己个儿,呆账,根本要不回来。这小子现在自己开画廊了。”
 
画家说:“在中国艺术品市场,几百、几千块的低端货好卖,十万左右的很难卖,这档的画儿在国外好卖,人家那儿中产阶级多呀,一幅画儿,看着好就买了,交费了,就像我点个菜,我吃了,享受了。中国哪有中产阶级?除了老板就是打工的,公务员、央企员工算是中产吧,你觉得他会花几万去买张画吗?高端画都是有故事的,大款买画是投资行为,买回去就唠叨,这画家咋还不死呀?死了我这画就升值了。我呢,凭本事吃饭,画画是力气活,画上一两个月的画,卖几万块钱,对得起我自己,也对得起买家。”
 
“如果有人给您出个题目,让您按题作画您干吗?”
 
我绝对是主动创作,没有创意就没有作品。画家一脸正色。闺蜜恨恨地扫了我一眼:“师傅,您怎么看行为艺术?”
 
“搞行为艺术首先你要很有钱,还要有强大的学术知识,有很多评论家为你写文章,你还要持之以恒,一个东西要做好多年。这期间你都不挣钱,如果你没钱,就得有个机构、基金支持你。”
 
“师傅,我好久没来您这儿画画了,很想看看您的近作。”
 
“那就去我家吧。”
 
格外透亮的天空,觅食的母鸡,坑坑洼洼的黄土路,让我真实地感受到了村庄。
 
师傅家是一溜三间大瓦房,房前是四五米宽的院子,一个巨大的条案占了大半个院子,上面摆着师傅的雕塑和陶艺作品。
 
“开暖气,开暖气。”师傅一边忙活一边说,“今年全改成电暖气了,烧柴火、点煤炉都是违法的。这电暖气老贵了,走一个字儿,白天五毛,晚上一毛,如果不是贵客到,我白天都不开,烧一会儿就暖了。这两幅是我最近的作品,人世间的事没啥好表达的了,我准备画个动物系列。”
 
这两幅画都是一米见方的油画,斑马们的身子隐在草丛里,画面上全是肥硕的马屁股。那头驴大脑袋,小身子,长短不一的腿儿,让你忍不住要去扶它。
 
闺蜜说:“我很喜欢,这个系列我收了。”
 
晚上,闺蜜在家里为我饯行,我和闺蜜一边品着饭后甜酒,一边讨论那幅驴画该取代墙上的哪幅,壁炉里热烈的火苗映红了闺蜜的俏脸。她的小女儿突然跑过来:“妈妈,咱家太热了!”她推开了窗子,一股清冽的风穿堂而过,舒坦。
 
文章刊于《南方都市报》(2018年01月28日AA20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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郇舒叶

郇舒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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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斯坦福大学任职27年,退休前担任斯坦福国际发展中心培训部和中国关系部主任。现任南方都市报“硅谷来信”专栏作家和广东省贸促会驻硅谷办公室经贸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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