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新传媒 财新传媒

阅读:0
听报道

最近,我在斯坦福校园散步,不知不觉地遛到了曾经工作了多年的斯坦福电机系。

电机系的大楼是硅谷先驱惠普公司的发起人普捐资兴建的,名为普楼。1996年大楼建成时,我成了第一批原著民。这座大楼最著名的是对空间的浪费,从一楼到三楼,所有的办公室和实验室都贴着楼边,中间留出了巨大的厅,阳光从楼顶的玻璃天窗倾泻而下,整个大厅都是明晃晃的,显得更空旷了。

大厅里的咖啡店,还保留着我当年最喜欢的鸡肉沙拉,在室外的餐桌坐下,旁边桌上的两个男人在聊天,我的耳朵不由得被他俩抻长了:“听说你的卫生部研究基金获批了?”“三年前就批了。还记得吗?六年前同样的申请,只得了80分,高于16分连首轮都进不去。四年前,同样的项目我稍做了些改动,又递了,居然得了2分。”

“恭喜啊!”

“这个项目的直接研究基金是每年五十万刀,第一年,全给了,我就开足马力干起来了,第二年一下子就砍了35%,弄得我措手不及,今年又减了10%。接下来两年有没有还得另说了。”

“唉,谁说不是呢。我在斯坦福工作30多年了,全靠的是从政府部门申请的研究基金,已经断了一年多了。”

“僧多粥少有什么办法呢?”又是一声长叹。

“前几天我和人事部门打探了一下退休后的福利,我准备离开了。”

我的眼光不由地飘向他俩,只见背朝我的那个男人,肩胛骨高耸,露着青筋的手握着叉子,举到嘴边却咬空了,他摇摇头,落手,叉子碰到盘子,发出持续的叮叮叮的响声。

“不会是真的吧?”一只手落在我的肩膀上,“杰夫!”我一脸惊喜地站起身来,和杰夫拥抱。“我老远就看到你了,不敢相信,这么多年了,你没变。”我赶紧把头发朝前捋捋,盖住花白的鬓角。“你才像是从冰箱里走出来的,保鲜做得好啊!这么多年你一直在这里工作吗?”

杰夫是九十年代末期的博士生,专业是集成电路设计。他当年自封为集成电路实验室的软棒球队队长,可是我们实验室球队的手下败将,而且屡战屡败,但他总组织赛事,和我们实验室的每一个人都混熟了。

“我2002年毕业后,去了一家当时特红的电讯大公司,两年后创业,办了三个公司黄了两个,卖了一个。”杰夫很得意。

“秒杀硅谷95%的初创公司。”我顺势捧他一把。

“运气呗,买主儿是日立,按照购买合约,我得在日立工作两年。”。

“哈,戴上了金手铐。”

“在日本公司工作别提多爽了,我一呆就是十年,常去日本和中国出差,现在一吃西餐就胃痛。哦,我现在在实验室做讲师,你过来看看?”杰夫蓝灰色的眼睛里闪着热情和狡撷的光。

我跟着杰夫走进普楼,“我一直有当老师的梦,孩子大了,房贷付清了,我和我太太说该是我实现理想的时候了,哦,是我的第二任太太。”杰夫冲我挤挤眼。“我就在这儿工作。”普楼大厅的西墙摆满了架子,摆着许多我叫不出名的电子仪器,大厅的中央竖起了玻璃墙,这些仪器就变成了玻璃鱼缸里的鱼。杰夫带着我跨进玻璃门,自豪地说:“这是我的地盘:匠人空间。”两个学生拿着一块金属板向杰夫走来,杰夫对我说:“请稍侯。”他和学生一边讨论一边用一块布反复擦拭那块板,还时不时地把那板子放到灯下观看。

“这个实验室向所有的学生开放,唯一的要求是通过安全培训课程。学生们在这里做人力车,乐器,机器人,做啥的都有。除了管这个车间,我还教一门课实验室课,这门课结束时,每个学生都能用激光切割器,3D打印机,还有这些仪器仪表,最终做出一个交流-直流变压器。下学期,大多数学生都会选另一门实验室课,用这个变压器做出一个电动器械。”

“学生们爱上这种课吗?”

“我三年前刚开这门课时有11个学生,去年20个,今年有45个。”

“几何增长,凭啥呀?”

“年轻人通过动手和对实物观察比只在纸上演算所学到的东西更全面和深入。我当年只有20%的课程涉及实验室,现在反过来了。你去看看,类似的车间很多,联艺术系都有,很多教室已经不是那种排排坐的了,而是大大的空间,教师随时可以摆放各种实物,学生们围观,并动手。”

“现在AI这么火,讲课很不容易吧?”

“讲课时,我随时观察学生的表情,故事,笑话,所学到的东西,吸引他们的注意力,。AI要做到我这份儿还得被喂几年。”

“你觉得有一天AI会代替你教课吗?”

AI 正汹涌而来,看上去什么知识都可以轻易得到。但我还是认为掌握基础知识和技能必须要经过训练,眼耳鼻脑手并用,知识才可以变成智慧,这是基本功,全得靠自己。”

两个学生进来,看样子是找杰夫的。杰夫和我相拥道别:“有空提前告诉我,我带你看机器人儿车间。”

回望普楼,依旧明亮鲜艳,杰夫还在门前朝我挥手,那两个男人没动窝,只是盘子换成了咖啡杯,我好不容易才压住给他们的咖啡加奶和糖的冲动。

 

话题:



0

推荐

郇舒叶

郇舒叶

80篇文章 2天前更新

在斯坦福大学任职27年,退休前担任斯坦福国际发展中心培训部和中国关系部主任。现任南方都市报“硅谷来信”专栏作家和广东省贸促会驻硅谷办公室经贸代表。

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