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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学年就要开始,神隐了一个夏天的玉儿终于现身了。

    “你去哪儿了?”玉儿一定在电话那端感受到了我的关切。

    “哎,还不是围着孩子转?大儿子15岁,小儿子5岁,我就像个不收钱的优步司机。”

    “明天一起午餐吧?”

    “好,能带上俩儿子吗?他俩后天开学……”玉儿有点儿不好意思。覆水咋收?我故作兴奋,“当然了,好久没见你那两枚帅哥了。”

    第二天我早早地到了饭馆,两个男孩子耶,可得找一个相对隔离的地方,我咂着冰水,盯着门口,却不见他们,直到三个人走到桌前我才看到,“哎呀,老大比你都高了,背着光,好像两口子带个孩子。”

    “这话儿说的。”老大威利给妈妈拉开我旁边的椅子,妈妈坐下后,他拉着弟弟坐到我们对面,递给他一本童书,弟弟把书推回给哥哥,要他念,哥哥捏了捏弟弟的小胖脸蛋,把手机放到桌上,开始念书。

    “这家的干烧鳕鱼不错,俩孩子来份鸡肉炒饭就行了。”玉儿点菜很脆。

    “你看上去比半年前我见你那次气色好多了,有点儿黑里透红的劲儿。”

    “我和大儿子跟着硅谷的一帮家长和孩子,大约有一百来人,轮流去了中国南方的一个小镇,每期一周时间,我们在那儿当老师。当地政府把贫穷家庭的孩子组织起来,在一所高中给他们办夏令营,我教英文和汉语,儿子教英文和体育。这是一段难忘的经历。我想我儿子的感受更深刻,是吧?”

    上菜了,威利把书合上,给弟弟围上餐巾,对我说,“我班上有的学生每天早上6点钟就要去地里帮助家长干活,他们非常珍惜这个夏令营的机会,他们说好不容易盼到这个星期,咋还没过就完了呢?我班里有一个学生比我还大两岁,他可以用英文和我对话,他说他平时和爷爷奶奶住,父母都在外地挣钱,他很想念他的父母,为了让他父母高兴,他会好好照顾两个年幼的弟弟,六头猪,还有菜园子。能得到来自万里之外的关怀和支持,让他觉得生活有奔头。他问我我的生活,我都不好意思和他讲,比起他,我真的太幸运了。分别的时候,我们俩抱在一起哭了。我们俩现在常常通微信。明年我还要去!”威利低下了头。

    “哥哥,吃肉肉!”弟弟夹了一大块鸡肉放到哥哥的盘子里。

    “今年初,威利开始抽条儿了,长高了大半头,露出了青少年反叛的苗头,我说啥他都怼。从中国回来后,他像换了个人似的,对弟弟和我好得不得了。最近还找了一份工作,他要给那个孩子的家庭每月汇三十美元,直到他上大学。”

    “妈……”威利嗔了。

    “得了得了,不说这个了。你近来身体如何?”我把一大块鳕鱼放到威利的盘子里。

    “去年我做了乳腺癌手术,接着化疗和放疗,我一直没有改变工作节奏。其实得了乳腺癌,我并没感到不适,唯一不快的经历是化疗,看了那么多有关化疗的文章,我很纠结。我的大夫说,权当是跟着我跑一次马拉松吧,你一定要有信心,拖着抱着我也要把你带到终点,而那将是你新生活的起点。今年年初,白血球很低,但现在全都正常了,我每天按时服他莫昔芬,用来降低雌激素水平。医生说我恢复得不错,只需要每半年检查一次就行了。

    ”最近看到作家冯唐写的一篇关于乳腺癌的文章,有句话好像是‘为什么好女人会得乳腺癌’,作为研究妇科肿瘤的博士,他说话应该是靠谱的。

    “我想他的意思是思维缜密、追求完美的女人容易得乳腺癌。经过这场病,我的观念有了很大转变,寻开心,不较劲儿,老天给了我重生的机会,我不会只为自己活,今年这个夏令营让我体会到了更丰富的生活,发现自己可以有不同的用处。”

    “你烫发了?”玉儿发式以往是清汤挂面玉女范儿,现在变成了大波浪,“啥时改走风情路线了?”

    “我也纳闷呢,化疗时掉的头发不仅全长出来了,而且是卷的,梳一梳,就成这样子了。”

    “哇,化疗这么难受的事儿都能滋养你的美丽,服了,纯美人儿!”

    饭后甜点是香草冰激凌和巧克力蛋糕,几乎全被弟弟吃完了,一肚子糖的小男孩再也坐不住了,拽着哥哥和妈妈往外走。

    玉儿边走边说:“你快别怄我了。不过,你不是第一个提出这谬论的人。刚诊断出这病时,我的一个闺蜜说,乳腺癌十之八九都是由雌激素高引起的,雌激素是女人青春美丽的源泉,你看看从陈晓旭、姚贝娜到安吉丽娜·朱莉,这些得了乳腺癌的女人,哪个不是倾国倾城?拜托,不是随随便便一个女人就可以得乳腺癌的。”

    一听这话,我赶紧告辞,钻进汽车,仔细端详后视镜中的那张脸,左顾右盼了一番后,彻底踏实了,轰的一声,踩响了油门。

文章来源:《南方都市报》(2018年08月26日AA1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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郇舒叶

郇舒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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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斯坦福大学任职27年,退休前担任斯坦福国际发展中心培训部和中国关系部主任。现任南方都市报“硅谷来信”专栏作家和广东省贸促会驻硅谷办公室经贸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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