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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坦福大学三十多平方公里的校园,是当年创始人家的农场。一百多年过去了,这里已是寸土寸金的高科技圣地,硅谷人仍叫它“Farm”,即“农场”,这多少带点儿矫情。罗斯,艾米,莉迪亚和我都是近年来从斯坦福退休的,我们口中的Farm那是货真价实的。因为斯坦福校园西部真的有个农场,种的全是有机菜,是地球系的可持续农业试验田。几乎每周三,我们四个都相约着去那里做农工。
 
今儿的活儿是收获五个月前种的胡萝卜。我们到地里时,胡萝卜已经被工人们从地里翻出来了,我们四人的工作是把胡萝卜缨儿切掉,然后按大小分类装筐,明天几个主要的学生食堂一准儿全是胡萝卜菜。
 
看着这些胡萝卜长得歪歪扭扭,大的有手腕那么粗,小的比我的拇指还细小,开始怀疑超市那些漂亮的、整齐的胡萝卜的“有机”真实性。
 
“看这个!”罗斯举起一个大个儿的、表面皱巴巴的胡萝卜,“多像我的老脸。”
 
“这是你挣出来的,活到这份儿上了,乐吧您就!”莉迪亚是个快口儿。
 
人多胡萝卜少,不一会儿就干完了。艾米把毯子铺在田头,摆上杯子和盘子,罗斯打开一个大饭盒,“尝尝我今早刚烤的全麦麦芬,加了核桃和松子。”我拿出装满绿茶的保温瓶,在我的不懈努力下,她们都开始好“绿茶”这一中华口儿。莉迪亚从不远的无花果树上顺了几个果子,四位资深女人的“幸福时光”开启:
 
“我儿子、媳妇带着两个孙子从东部回来住了一个星期,每天家里乱得一塌糊涂,昨天他们总算是离开了。”艾米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我的俩孩子也都小三十了,我的任务结束了。如果孩子们需要,我会帮他们一把,但最好别需要。”莉迪亚一边洗无花果一边说。
 
“我们中国有句老话儿:‘穷家出孝子。’让他们自己奔去吧。咱这一代女人可谓人类历史上第一代职业女性,也是最健康、最独立的女人了。现在好不容易可以给自己花点儿钱了,我才不管什么孩子孙子呢。”我的“大妈”劲儿滋滋地往外冒。
 
罗斯把手伸向空中,“明儿约了美甲,你们说涂啥色?”
 
“千万别涂鲜艳的颜色,你不想人们注意你那青筋暴露的双手吧?”莉迪亚笑着拍拍罗斯的手。
 
“你们知道为啥好久没见到安妮吗?她去抽脂,没弄好,半条老命都快没了,现在还在医院呢。”我适时地抛出一个八卦。
 
罗斯摸着自己的脸说:“我这辈子都不会去整容,我倒要看看最后我会变成啥样,肯定不美,但这是我,真的我。你看我这火鸡脖子,滴沥耷拉的,我很骄傲,这是老天给我的长寿奖牌耶。”
 
“整容的老太太绕世界证明:老娘很有钱,而且恨自己。我见过好几个整容的,看上去并不觉得美,倒是觉得怪怪的。”艾米说。
 
“老了,身体、容貌的美渐渐地离开了,但其他的美附在我的身上,特别是欣赏美的能力,以往那些不顺眼的,现在都美妙得无法言喻。最近斯坦福博物馆展览安迪·沃霍尔的作品,十几年前我就在纽约看过,那时觉得这也叫艺术?这次展览我都去过两次了,每次都有新的发现。还想再去一次呢。”艾米说这话时,蓝色的眼睛好像两汪清澈的湖水。
 
晨雾和时光在唠嗑儿中不知不觉逝去,我们虽说不在乎容颜,但也绝不给紫外线机会。我们朝工具房走去,那里有一张大桌子,上面堆着特意留给我们的应季的西红柿、茄子、胡萝卜和土豆。我按着市面估值10刀(编者按:刀,英文dollar谐音,指美元),每样儿拿了俩。
 
我们四人一边说笑着一边往大门走,一阵秋风吹来,我的帽子飞了。艾米捡起帽子,看着我噗嗤笑了:“你怎么舍得把头发剪得这么短?”
 
“精神吧?”我得意着。
 
“嗯,一点儿也不像老太太。”罗斯的腔调儿怪怪的。
 
“像老头儿!”莉迪亚话音刚落,她怀里呼地多了一个茄子,笑歪了。
 
这下儿,我的菜篮子里只剩下8刀了,没事儿,下周补回来。
 
文章来源:《南方都市报》(2018年11月14日GB07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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郇舒叶

郇舒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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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斯坦福大学任职27年,退休前担任斯坦福国际发展中心培训部和中国关系部主任。现任南方都市报“硅谷来信”专栏作家和广东省贸促会驻硅谷办公室经贸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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