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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 我看着深陷在泥地里的车轮对驴友小艾说。夏威夷檀香山岛西岸的群山中,我俩一点儿辙没有。
 
突然一阵狗吠,两只大黄狗冲向我们,随着一声吆喝,两只狗定在了离我们不到两米处。一个精瘦的老人向我们走来,他脚蹬长筒雨靴,身着橡胶围裙,古铜色的脸陪着雪白的头发,一开口,竟然是中文:“怎么啦?”  我指着车,他看了看,一转身,带着狗走了。
 
我俩正在风中凌乱,老头儿又回来了,肩上扛着一把铁锹。他在轮子的前方挖出了一个小坡,“你再试试。”我一脚油门,汽车驶出了泥坑。
 
“太谢谢您啦!您贵姓啊”小艾的声甜的嘞。
 
“我姓陈,我家就在前边,喝杯茶吧!”他还挺热情的。
 
“谢谢您,陈大哥!”我们跟着他走了没几步,就看到一辆破旧的大巴士,旁边是一艘崭新的汽船,船后是一个铁皮钢架搭的大棚,中央有四个大浴缸,装满了青葱,周围的木头台子上整整齐齐摞着青葱,每根儿葱都有两尺长,根须白净,叶子翠绿。
 
 
一个老太太正从浴缸往外捞葱,老陈说:“这是我太太。”小艾拉住她的手说,“陈太,我来帮您!呦,您这玉镯真漂亮,冰种诶。”老太太眉开眼笑,“如果能褪下来,我送你了。小心溅着衣服,穿的这么鲜亮。你去择葱吧。”老太太手真快,转眼就从浴缸里捞了一大箱,她抱起箱子,走到一位老头儿跟前放下。
 
 
“这是我们惟一的工人了,因为疫情,大家都不来上班了。”老陈说。
 
陈太太又捞了一箱葱, 我和小艾抢着搬,“你俩合着搬吧。” 我一上手,就不由得佩服陈太太的臂力和腰劲儿。
 
一位中年汉子走进来,老陈说,“这是我儿子。我和老伴都退休了,给他打工。”
 
我们五个人都坐下择葱,老陈给我们示范:“把老皮和黄叶儿都去掉就行了,摘好的葱码到台子上,用水枪滋,直到滴下来的水变清了就可以装车了。
 
 
小艾和老陈聊得火热,我和陈太太嘴也没闲着。
 
“您这葱真水灵啊!” 我说。
 
“我们种了十多年了。”
 
“您种了多少亩?还种别的菜吗?”
 
“一共是10英亩(六十亩)的地,主要种葱和菜心,葱好种,不惹虫儿,价格也卖得好些。”
 
”挺辛苦的。“
 
 
”我们英文不好,种菜挺好的,能养家,还落下个好身板儿,我和老头都六十多了,啥毛病没有。这儿几乎每天都下一场雨,很少浇水。就是每天收菜累人。老头和儿子一大早就刨葱,然后你看到了,择呀,洗呀,装车,儿子运到城里。每周五天都干一样的事儿。”
 
“您给批发商的价格是多少呀?”
 
“油菜心儿八毛左右,葱贵些,差不多一刀。”
 
我开始默默地心算:“一年有个小六十万的毛收入。”
 
“差不多,但开销也大,农活辛苦,别指望赚大钱。”
 
“在夏威夷当个农民不错呀。”
 
“现在地贵了,一英亩最便宜也得十万,做一个农场,至少10 英亩才可以。我们以前有五个工人,现在疫情,他们都不来上班了。做农活很辛苦哦,地像小孩子一样,你得知道他要吃啥,保养很费力的。”
 
 
“您来夏威夷多少年了?”
 
“孙中山的哥哥为儿子摆满月酒,我姥姥是座上宾。我祖上一百多年前就把船摇到这儿了。”陈太太一脸的骄傲。
 
“收工了,进屋喝杯茶吧。”老陈和陈太太带着我和小艾离开了工棚,“这几颗是龙眼树。”老陈顺手摘了一串龙眼,“现在有点儿早,不是很甜,但香味很浓。”
 
“火龙果。”艾米大叫一声,也难怪她,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植物,溜溜儿的一堵墙,高一米,长不见尾,上面缀满了紫红色的果实,“大的不好吃,籽儿硬。挑这绿色的,个儿小的,甜中带酸,吃不出籽儿来。”老陈把我摘得大火龙果往远处一抛,一群鸡立刻围了上去。
 
 
“今年因为疫情,工人不来上班,红龙果也就没有上市,全喂鸡了。”
 
“这么多鸡,你家鸡蛋吃不完吧?”
 
“说起鸡蛋,我给你们尝一样东西。”老陈伸手从屋前的树上摘下一个黄色的果子,果子的顶部立刻滋出一股白浆,老陈返身从窗台上的抓起盐罐儿,往果子的顶部撒了些盐,“待几天变成金黄色,才可以吃。”
 
 
“我从来没见过这种果子。叫啥呀?“
 
”人心果。“
”还真像。”
 
“也叫蛋黄果,你尝尝就知道了。”老陈从窗台上拿了一个金黄色的果子,“这个熟透了。”他掰开,果肉金黄中加着橘红,包着一个黑亮的椭圆形的核儿,像个大号的荔枝核儿。我一口咬下去,咸鸭蛋黄的口感,沙沙的,油油的,还有些粘牙,味道却是甜的发齁。“名不虚叫,甜的咸鸭蛋黄儿。”小艾真会诌。
 
 
“这果子对人可好了,市场上买不到的,因为很难侍弄。我们老两口六十多了还能干农活,很可能就是因为见天吃这果子。”老陈又摘了两个,抹上盐,“给你们带着。”
 
“那边的小菜园种了十几种家常菜,瞧这荔枝树,木瓜树,橘子树,”老陈自豪地指点着,地上落满了黄色的大橘子,看的我直心疼。“我家唯一需要买的菜就是鸡蛋,这些鸡到处乱下蛋,这儿气温总是20多度,没等你找到蛋,它们就变成鸡了。”
我一看,每个母鸡身后都跟着一群小鸡。
 
“那您就吃鸡肉呗。”
 
“可不,我们家要吃鸡蛋得去邻家买。我每个星期都抓几只鸡,住城里的孩子们周末回来都爱吃。今天煲了清鸡汤,一会儿也请你们尝尝。”我们走进屋内,客厅正面墙段挂着佛像,供桌上摆着一大捆鲜花,“都是我太太从院子里揪的。”
 
屋里弥漫着鸡汤的香气,搀着一丝丝换的甜香。我使劲地吸了一口气,好歹挡住了喷薄的口水。
 
“今晚给你们烧这条大鱼,老陈钓的。” 陈太指着厨台上一尺见方的一大块肉。
 
“这条鱼比猪还大吧?”小艾杏目圆睁。
 
“二百多斤,鱼漂儿用的是最大号的吹满气的垃圾袋,有这么大。”老陈展开双臂。
 
“我每周末都驾船出海捕鱼,打到200斤我就收手。你看着四个冰箱,都用来装我打的鱼,都快满了,所以上周出海,我打算只钓大鱼,还真搞到了。”老陈边说边提着那半扇鱼,放到屋外的烤肉架上。
 
鱼肉在烤架上滋啦滋啦地叫着,油滴在炭上,激起了一簇一簇黄中带蓝的火苗,鱼肉表面很快变成了黄褐色,老陈把鱼肉放到一个大铁盘里,撒了一些盐和胡椒粉,放到餐桌上。
 
陈太和小艾也把一大盘菜心,一大钵清汤和四碗米饭摆到餐桌上。见我俩过来,陈太把菜心放入汤锅中,老陈包着一个坛子,“这是我太太酿的广式米酒,很甜,不醉人的。”
 
陈太把鱼肉切成四块,每人一块,嚯,这么大,吃不完多不好意思呀,我暗自寻思。
 
烤鱼表面是脆的热的,切开里面的肉半生不熟,还有一丝凉意,蘸着陈太调的酱汁,呷着甜甜的米酒,鱼肉嫩的像奶油一样,不用嚼就在口中化开了。
 
“我三十多年前从珠海来到这里,结婚后,来到这马卡哈海岸,买了这片荒地,我看中它依山傍海。当年全是灌木,杂草和椰子树,我俩除了睡觉吃饭就是开地,整整五年,才有了田地的模样。现在还有三分之一没有开呢。留给儿子弄吧。”老陈一幅壮志未酬的样子。
 
“您多久回一趟珠海呀?”
 
“最近这几年,我每年都回。珠海变化太大了。我以前的村子都成了商业中心了,我的亲戚们都靠拆迁发了大财,每家都有好几套房,光租子就够他们造的了。”老陈无奈地摇着头。
 
“他们都笑话他跑了万把里地,没逃过当农民的命。”陈太笑指老头儿。
 
一刀落空,那一大块鱼肉竟然被我吃的骨干鳞净。米饭是吃不下了,我端起汤碗,清澈,微黄,看不到一丁点油花,可能是被碧绿的青菜吸收走了,菜心很嫩,还有些甜味,我连汤带菜吃了两碗。
 
落日余晖洒满了屋子,担心黑天看不清路,我和小艾起身告辞。 老陈送我们,”不用担心,这里每天早晨下雨,这会儿路都干了。这些菜和水果你们带回去吧。”老陈接过太太递给他的一个纸箱子,放到我们车里。
 
我俩简直不知该怎么感谢他。
 
“从没有游人来过这里,你俩来这儿不是为了看我这老头子的吧?“ 老陈的表情像个大男孩儿。
 
”我俩是奔着传说中的瀑布来的。“
 
”瀑布是真有啊!还得一会儿天才黑,跟我来!“
 
我们跟着老陈绕过他家房后的水塘,爬上了一个山包,一座像墙一样的大山向我们压过来,更远处有一座金字塔形状的大山,巨大的夕阳就在两山交接处,瀑布在夕阳下奔腾,看上去好像连在一起了,”好像咸鸭蛋黄,还流着油儿呢。” 小艾激动地大喊着。
 
 
看着金色的瀑布在黑绿的山间倾泻,老陈那沟壑纵横的脸慢慢地溢出了笑容,他指着瀑布说: “这就是我在夏威夷的岁月。”
 
天快黑了,我和小艾不得不上了车,老陈和陈太向我们挥手,当他们的身影消失时,小艾突然说,“怎么忘了要老陈的电话?赶快掉头。” 我们俩转了好几圈儿,周围都是半人高的荒草,终没能找到陈家的路口。
 
我俩颓了,车内飘着淡淡的清香,小艾打开车内灯,一箱水果蔬菜赫然入目,我俩目光碰在一起,“桃花源!” 小艾冲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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郇舒叶

郇舒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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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斯坦福大学任职27年,退休前担任斯坦福国际发展中心培训部和中国关系部主任。现任南方都市报“硅谷来信”专栏作家和广东省贸促会驻硅谷办公室经贸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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